云山脚下。
钟滟脚步虚软,被段铭半背半搀着才走完了后半程山路,未及反应,便被塞入了一辆马车之中。
段铭三两句敷衍过江采薇,径自驾着车掉了个头,便与华阳一行人分了道。
车内一片昏暗,钟滟并不在意段铭要把她送去哪儿,只是闭目靠在车厢上,努力喘平喘顺最后一口气。
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,不想自己的死状态太狰狞难看。
恍惚间,有什么人轻轻挪动过来,将她小心揽入怀中。
钟滟已然无力抵抗,她感到生机在体内迅速的消失,不过一瞬,似乎连呼吸都已迟涩困难。
她倚在来者肩头低喘,恍惚间,竟觉得这怀抱无比的熟悉……
她勉强抬起头,模糊的视野里,逐渐映出了季沉樾俊朗深刻的脸——他的发已如中年人一般的灰白斑驳,可眼角眉梢间还存着一抹未被消磨的,她记忆中的少年独有的飞扬锐意。
“……二师兄!”没想到死前竟还能再见到沉樾,钟滟一瞬红了眼眶,欣喜道:“你没事,真是太好了!”
沉樾的唇角泛着一丝微浅又哀伤的弧度。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,不敢有大动作,只以指尖爱怜地抚过她的面颊,动作轻得仿佛怕惊落花瓣上的晨露:“那些戒棍痛不痛,师兄都让你打回来,好么?”
钟滟愣了片刻,才反应过来——去岁她扮作乔沉舟初入云山时,二师兄看她这个“三师弟”不顺眼想逼她自行下山,便借教导之名每日刻意为难,打得她浑身青肿,差点就摔下断潮崖送了命。
她故意团了眉,扮了个虚弱而夸张的鬼脸,撒娇道:“痛死了,都怪二师兄,二师兄是大坏蛋!”
沉樾却只是静静望着她,语气低迟苦涩:“师兄这次……又来迟了。”
钟滟拼命摇头,抬手划过他的眉心,想舒展那道深深的褶痕:“师兄从来没有迟过,都是滟儿不好,太过任性……”
沉樾的目光愈发幽深,为她理了理鬓边乱发,强作无事道:“我知道,都是你心甘情愿的,对不对?你想做的事,师兄怎么会拦你呢。”
钟滟眉心一松,唇边绽开了个嫣然的笑,明媚纯粹一如往昔:“滟儿就知道二师兄对我最好了。”
沉樾笑了笑,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,深长眷恋又哀婉。
“不许这么看着我……”钟滟不喜欢他这副打量死人的模样:“我或许快死了,但现在不还没死吗?!”
“好。”沉樾抚了把她脑后的软发,便有些不舍地别开眼,只是纵容。
钟滟扭了扭,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,小声求道:“二师兄,滟儿不怪师父,你也别因为我的事再记恨他了好不好?师父伤得极重,今早又妄动真力强行为我传了功,我实在是担心。待我……你便替我回玄晖峰看看他,好不好?”
沉樾侧头望着车厢对角的昏暗处,眸中泛着微光,梗了片刻才开口:“你当真,有那么喜欢他么?”
钟滟却知他是答应了。
心头再无惦念,她眸中一瞬又恢复了几分少女时代的神采,在沉樾怀中蹭了蹭,娇俏道:“不喜欢啦,我们都乖乖地做师父的弟子不好吗?师父待我们恩重如山,你不许再跟他较劲了!死阿樾,你都不知道那日你折剑出走时,师父究竟有多难过……”
沉樾靠着车厢,听着怀中少女生机勃勃地絮絮从前,语气却如游丝一般越来越弱……他再也忍受不住,抬掌抵住她的掌心,度了一段真力过去。
有生灭蛊相助,他的极意功造诣已然不低,可那段真力却似泥牛入海,起不了半分涟漪。
他的手颤抖着,徒劳地抱紧怀中的人,甚至不敢低头再看一眼,语气却如常日一般,温柔调笑道:“既然滟儿都不喜欢师父了,那以后就喜欢师兄了可好?”
怀中人的呼吸已微弱至极,仍强撑着精神甜声回应:“好呀,可惜滟儿大概不能陪你多久了……等下辈子好不好,下辈子……滟儿就只喜欢二师兄,滟儿保证!”
沉樾狠狠一闭眼,泪水再也抑制不住,汹涌滑落。他语气急急,颤声打断道:“别说了,你需要休息,听师兄跟你说——”
“昨日大师兄递了密信给我,附着一本名为两生决的功法册子,让我抓紧练习。他虽未提出处,师父也刻意掩了字迹。可我知道,那是师父写给我的,你把我中生灭蛊的事告诉师父了是不是?”
“当日生灭蛊嗜遍我全身,活生生啃出一套蛊脉,竟也能让内息流转。我偶然发现,若是浑天真气走自身经脉,极意功走蛊脉,我便能同时运行两套功法,再无冲突。更惊人的是,若将浑天真气与极意功同时击出,那威力简直毁天灭地……”
“可随着我的身体逐渐恢复,那些被啃出来的蛊脉也在逐渐消失,我一直苦无对策,直到昨日见到了……两生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