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卢撒觉得要问伊斯维尔的过去得先说自己的,于是先开口道:“我没有和你说过,我之前是逃犯。
“我诞生之后,被附近的一个领主带了回去,他们养我做奴隶,我在那儿干了大概半年的活。某一天晚上,那老头把我叫过去,说让我陪他睡觉。
“我不愿意,把老头砸得头破血流,之后我就跑了。那之后我上了通缉令,在外头当了一阵流浪汉,没多久就被抓进了监狱,发配到魔域边缘做苦力。
“不管怎样,在哪儿都是干活,我就在那儿待了几年,不过后来我发现,那地方偶尔会有人失踪。”
尤卢撒打了个哈欠,问:“听说神域也有这种罚人的方式,你们那儿也有天使失踪吗?”
伊斯维尔正听得出神,闻言他回过神,声音不知怎地有些发苦:“……不,犯了罪的天使在服完役之后就会得到释放。”
“是吗,我进去的时候,他们倒没告诉我要待多久,”尤卢撒道,“这日子还挺无聊的,我又担心有一天失踪的会不会是我,就找了个机会跑了。”
“那地方离我先前告诉你的那个山洞挺近的,后面又有追兵,我误打误撞地就进了这地方,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。”
尤卢撒不过几分钟就说完了自己短短的前半生,他眨了眨眼,又抓过酒碗喝了一口。
大概我真的是醉了。尤卢撒想。
换做平时,他不会和迪斯说这些,尽管他没有在外界生活过太久,尤卢撒也知道,自己的过去并不光彩。
或许迪斯听了会不舒服,这不是个好的话题。尤卢撒想。
他想转而问问迪斯他的过去怎么样,但对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,问他:“疼吗?”
尤卢撒一愣:“什么?”
“在你渡过那条来到终末裂谷的河时,你疼吗?”伊斯维尔问。
那条河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取人性命,在此之前,伊斯维尔从没想过尤卢撒居然会是从那儿来的。
伊斯维尔觉得有些不舒服,这感觉有些微妙,他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,伊斯维尔沉吟片刻,意识到那或许就是常人所说的同情。
但这又很奇怪,若是他同情尤卢撒,那就应该同样同情这世界上的其他无数人,毕竟苦难并不独属于尤卢撒一人。
伊斯维尔有太多走投无路的信徒,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特殊的,寒来暑往,世代轮回,每颗灵魂都有各自的愿望,伊斯维尔没法满足所有人,也没法同情所有人,对他来说,一切行为都是履行职责的一环。
他是世界的旁观者,而尤卢撒是其中极小的一滴。
伊斯维尔不明白,为什么他会同情尤卢撒,却不同情这个世界。
他只是觉得,只身渡过那样一条河,应该是很疼的。
“……还好,”尤卢撒想了想,回答,“可能不怎么疼。我没太多印象了。”
他沉默着,看伊斯维尔又喝下小半碗酒,面不改色地,似乎这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清水。
尤卢撒忽然觉得因为一口酒就抱怨的自己很丢人,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碗加满了,咕嘟咕嘟整碗灌了下去。
当他再抬头时,发现伊斯维尔正捧着还剩一小口酒的碗出神。
比他喝得快。尤卢撒的尾巴在身后拍了拍,随口问:“那你呢?”
伊斯维尔一怔:“我?”
也是,方才尤卢撒先说了,那伊斯维尔不说似乎不大公平。
可话要说出口,伊斯维尔却又犹豫了。
尤卢撒见伊斯维尔半天没开口,又舀了一碗酒,道:“你不说也没关系。你们天使寿命这么久,真要说起来,说不定得讲个一晚上呢。”
他活得不长,人生中的一大半时间都在这条缝隙里度过,没什么好瞒的。
尤卢撒叉起一块肉吃起来,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。
他的动作并不优雅,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礼仪可言,但伊斯维尔就是看着他,从微翘的发梢,细而浓的眉毛,再到亮晶晶的绿眼睛,连自己用餐都忘了。
这一顿饭很快过去,尤卢撒吃得很饱,他靠在树下,抬头望向树林之上的天空。
今晚是少见的宁静之夜,天空是与外界相似的蓝黑色,一轮坑坑洼洼的月亮从天边飞过来,越飞越近,几乎就在他们头顶。
伊斯维尔靠在尤卢撒身边,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,那并不是月亮,而像是一群尾羽会发光的鸟类,它们聚集在一起,朝着森林的另一边飞过去。